北京協和醫院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新生兒們離開媽媽後的第一個家
(健康時報記者 邱越 譚琪欣 王艾冰)北京協和醫院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是整個醫院最安靜的病房,幾乎只有監護儀器偶爾發出的“滴滴滴”的警報聲,和時而出現的微弱啼哭聲。醫護人員的身影,在診療室、配奶間、治療室之間來回穿梭。
作為全國最早一批成立的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之一,北京協和醫院兒科也一直保持著最低胎齡23+2周和最低體重500克的救治記錄,極低出生體重早產兒(出生體重<1.5公斤)救治成功率達98%。
5月30日,北京協和醫院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舉行開放日活動,新手父母進到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裡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孩子。孫良攝
將兒科醫生前置進產科,為寶寶提供不間斷護佑
2024年6月3日一早,北京協和醫院兒科醫生周煜、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總值班孫之星、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護士唐娜已在產科手術室。他們今天要迎接的,是一個即將呱呱墜地的帶著引流管的嬰兒。
這個孩子在母胎33周時發現了嚴重的胸腔積液。經產科和兒科會診,醫護團隊決定為該孕婦腹中的嬰兒行超聲引導下的胎兒胸膜腔和羊膜腔引流術,在減少積液對嬰兒器官壓迫的同時,幫助孕婦保胎,足月時再進行剖宮產。
北京協和醫院兒科主任李正紅介紹,新生兒專科醫生駐守產科,是協和醫院一項重要的創新制度,以提前掌握孕產婦的情況。“我們希望儘量在孕婦分娩之前將問題妥善解決,至少充分預警,以儘可能減少母嬰分離的情況。”
6月3日11時許,該孕婦分娩出了一名3130克重的男寶寶,產科第一時間給孩子重新接上引流管,並交到兒科醫生手中。
保暖、擦乾、氣管插管……一氣呵成,分秒必爭。讓孩子媽媽看了一眼後,孩子就被送進了轉運暖箱,推往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由於胸腔積液尚未排盡,還未發育完全的肺會很快被積水壓癟,必須立即接上氧氣。
“一個暖箱就是一個新生兒危重症救治單元,我們的暖箱配備了呼吸支援、心肺監測、恆溫等基本的功能。”李正紅說,孩子一放到暖箱裡,搶救工作就已經開始。
到達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室,北京協和醫院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護士長馮淑菊馬上給孩子連線上了呼吸機,由於無法自然餵養,還給他進行了臍靜脈置管,以便輸送營養液。
這個帶著引流管的孩子,需要在這裡,密切觀察和治療,等待肺功能的發育和恢復。
5月30日,北京協和醫院NICU新生兒舉行開放日活動,慶祝國際六一兒童節,新手父母進到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裡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孩子。孫良攝
在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建起臨時手術室
孩子的第一次排便讓醫護們奔走相告
這並不算是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救治過的最艱難的一個孩子。2022年,為了搶救患兒童童(化名),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裡還臨時開闢了一個臨時手術室,兒科、外科、麻醉科、手術室等科室的專家都來到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給童童做手術。
“童童因消化系統發育不全引發胃穿孔、腸道穿孔,造了瘻,上了高頻呼吸機,無法移動,同時還有肺部感染,稍微移動後果就不堪設想……”李正紅告訴健康時報記者,出生才675克的童童,除了有肺功能、消化系統發育不全等問題外,還伴隨毛細管血滲漏綜合徵。
“我們的正常血管壁相當於血管的‘牆’,‘牆’外是我們的其他組織,而毛細血管滲漏綜合徵患者的血管壁上就像有‘洞’一樣,血液透過這些‘洞’漏到身體其他組織裡去。對於童童而言,本來血管裡的血液就不夠,出現滲漏後,又進一步導致身體組織腫脹。”李正紅介紹。
根據童童的狀況,手術中,他不僅需要外周靜脈輸血,還需要中心靜脈輸血——就是透過中心靜脈給童童的心臟輸血。
“孩子本來血管就非常細,加上童童還全身水腫,單單要找到他那極細的血管就不容易,我們把一根長長的軟管,從童童的左胳膊透過他極細又軟得像麵條的血管,送到右心房與上腔靜脈的連線處。”據馮淑菊回憶,給童童中心靜脈置管的難度極高,“感覺像是在針尖兒上跳舞一樣,謹小慎微。”
手術成功後,童童的餵養工作也是個不小的難題,腸道沒能恢復,得靠腸外輸營養液,但輸久了,肝臟功能會受損,會進一步惡性迴圈,所以童童何時能喝奶、何時消化系統能正常運轉,牽動著兒科、消化內科、心內科、感染科等多個科室醫生的心。
“我記得童童排出第一次大便時,各個科室的醫生奔走相告,好幾位醫生還把童童的便便拍了照片發朋友圈。”李正紅回憶起這段故事時,仍掩不住心裡和眼中那份激動。
童童在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裡整整住了3個月才出院回家。李正紅的手機裡,至今還留著童童六個月時來複診的一張照片。照片裡,童童坐在媽媽身上,張著手,看著李正紅,像是要擁抱她。
“他像是記得我一樣,那一刻,特別感動和溫暖。”李正紅感慨道。
5月30日,北京協和醫院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新手父母隔著保溫箱看著自己的孩子。孫良攝
再多勸一勸,給孩子也給做父母多一個機會
家長要放棄,這是李正紅二十餘年職業生涯裡最難面對的時刻之一。
“二十幾年前,我還是一名年輕的住院醫師時,有一個新生兒從窒息的危險邊緣上被救回來後,收治在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裡,小臉青紫,膚色蒼灰,各項生理指標都不是很好,但經過搶救病情趨於平穩。”李正紅跟新生兒家屬溝通後,對方擔憂窒息可能會影響孩子的大腦發育,並決定簽字終止治療,“就算救過來了,將來智力有問題怎麼辦?”
面對那麼一個還在啼哭的小小生命,萬般無奈的李正紅決定將這對父母領到病房去,“你們再看一眼孩子,再仔細想想,再決定。”
這個可憐的孩子就睡在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的門口,托住他的是一個開放式的輻射暖臺,正上方有一個可供暖的小小熱源。
“他冷嗎?怎麼沒蓋被子,也沒穿衣服?”孩子媽媽問。
“正上方那個小小的燈泡一樣的東西,那個就是他的熱源,會一直罩住他、溫暖他。”李正紅看看孩子,又轉過頭對孩子媽媽說,“既然你還這麼關心孩子,為什麼不再給他一個機會?可能只要24小時,他的情況就會好轉,你們能不能明天再下決定?”
聽罷,年輕的母親哭出了聲。
次日,他們主動找到李正紅,決定要繼續救治孩子,這個尚不足一週的小小生命,就此得到了生的延續。而在此後的多年中,這對夫婦多次帶著孩子回到協和複診,健康而又陽光。
“父母的心都是軟的,再多勸一勸,就能給孩子多一個機會,也給做父母的多一個機會。”成了李正紅帶教時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北京協和醫院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給每位孩子都準備了成長相簿,出院時贈送給孩子家長。孫良攝
從3臺暖箱,發展成如今“很有希望的科室”
近年來,協和醫院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已陸續開展新生兒胃鏡、腹透、ECMO等診療專案;完成床旁早產兒視網膜病鐳射治療手術、危重早產兒的床旁動脈導管未閉結紮手術等高難度手術。
而如今這樣一個蓬勃發展的科室,最早使用的三臺暖箱,還是時任協和兒科主任籍孝誠不遠萬里從國外揹回來的。
籍孝誠曾在回憶錄裡提及,“1980年,我來到美國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那時候國內還沒有圍產醫學,也沒有新生兒重症監重症監護病房。他們那兒有一個50張病床的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最小的孩子才500克。我看到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裡的各種管道,覺著那真是一個不同的新天地。我就開始學習怎麼驗血、怎麼查血氣、胎盤怎麼用、X線怎麼做,因為這些東西當時國內都沒有。”
這一套理念、技術在後來的協和醫院新生兒得到應用推廣,協和就此也迎來了圍產醫學的“新天地”。
1998年,剛剛工作一年的馮淑菊就調入“嬰兒室”,也就是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的雛形,那時,“嬰兒室”僅有10張床位,但已經承擔起危重新生兒的救治工作,經過近30年的發展,“嬰兒室”成長為專業的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床位也由10張增加到了25張。
2018年9月23日,李正紅代表協和新生兒科被邀請至北美地區最大的新生兒醫療協作網Vermont Oxford Network的年會上作主題演講。
“20分鐘的演講結束後,現場掌聲經久不息,結束後很多人找到我,跟我說他們之前並不瞭解中國,也不知道原來我們的新生兒醫學已經發展得這麼快、這麼好。”李正紅向記者的訴說中,語氣中難掩振奮和自豪。
這個叫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監護室的地方,也被馮淑菊視為“很有希望的科室”。“我們雖然叫做,其實我們的救治成功率非常高。新生兒們的成長和變化非常明顯,一兩天,就會變得胖了一些、臉蛋兒紅潤了些,這些都都會讓我們開心很久。”馮淑菊說。
6月11日10時,李正紅按慣例開始在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查房。她給記者發來了訊息,“孩子的肺如預期般正在一點點地膨起來!”那個一週前因胸腔積液而住進新生兒重症監護病房的孩子,很快迎來自由大口呼吸、大口吮吸母乳的那一天。